五個人的村莊
●近30年未辦過一次喜宴
說起自家的孩子,五個老人同時低頭不語,李素開背過身,悄悄用手抹眼淚。
沉默良久,喬進朝說,自己有三個孩子,兩個兒子一個女兒,因為山上交通不便,大兒子搬到山下做生意,二兒子招親到府店鎮(zhèn)東薛村做了上門女婿。女兒在三門峽上學,孩子們平時很少回來,除非逢年過節(jié)家里才有一點熱鬧氣兒。
喬套家也是兩兒一女,兩個兒子也都同樣入贅到山下,女兒在鄭州打工,逢年過節(jié)和收種的時候,兒子們才上山,因為喬套腿腳不方便,夫妻倆一整年沒有下過山。
與前兩家的孩子相比,李素開說起自己兒子的婚姻,聲音哽咽。2001年8月,兒子結婚,她哭了一晚上。姑娘們不愿意到山上來,眼看著兒子一天天到了結婚年齡,只好讓兒子委屈入贅到偃師市岳灘鎮(zhèn)。
李素開說,看著自己的兒子過得不開心,孫女隨人家姓,心里很難過也沒有辦法。
過了許久,李素開自我安慰道:“這樣雖然委屈了兒子,但孫子們再也不用在山上過窮日子了?!?/p>
李素開回憶,從1981年自己嫁到脈結坪村后,村里幾乎沒有辦過喜事,“就是人家姑娘家愿意,可是婚車也上不來(山)啊?!?/p>
從1986年該村第一戶開始搬下山后,鄰居們稍微有點門路的都陸續(xù)開始居家搬下山,姑娘們都遠嫁他鄉(xiāng),男孩幾乎全部入贅山下,這讓留守的喬套他們倍感孤獨。
●村里有了第一臺電視
采訪時,喬套家14英寸的彩色電視里正唱著豫劇,裴花玉說,這臺電視雖然是兒子家買了大電視后淘汰下來的,只能收到偃師、孟州和鞏義三個臺,但她和老伴已經(jīng)很知足。
“他喜歡聽戲,又動不了,電視可幫他解了不少悶。”裴花玉一勺一勺給老伴喂飯。
1981年,鄉(xiāng)里把電線桿子一根根從山溝溝里架到脈結坪村,結束了這個村子柴油燈照明的無電歷史。
第二年,原偃師縣政府給脈結坪村送來了第一臺電視機,21英寸,彩色,放在村部。就是這臺電視給全村人帶來了無限歡樂,讓這個閉塞的村子開始和外面的世界“接軌”。
忙了一天活的老老少少吃過晚飯,盤腿圍坐在村部前的大樹下,爭相觀看熱播電視劇《霍元甲》。
“蹲著的、坐著的,里里外外擠了好幾層?!眴踢M朝認為,那段時間才是他一生中最快樂最開心的日子。
但是讓喬套始料未及的是,1986年,這臺被他們看做“寶貝”的電視機不翼而飛。
再后來,各家各戶有了電視,都忙著自家的責任田,相互間的走動少了起來。
●葬禮難找“抬重”人
在偃師農(nóng)村,喪葬一直被作為莊嚴的大事舉行。入殮、出殯、埋葬和祭奠都有很詳細的規(guī)定。
《偃師民俗志》記載,出殯環(huán)節(jié)為整個喪葬禮儀的高潮。孝子先祭,眾親友接著祭祀,出棺后點燃蒲草,長子捧靈牌,長孫肩扛“引魂幡”在前引路。鼓樂在前吹奏哀樂,棺木一般由8人肩抬,后面親屬緊跟,同族近親同赴墓地。
喬套說,在他小時候,村里有人過世,大概延續(xù)此儀式進行。但村里人越來越少,男孩都入贅他村,男勞力一個都沒有了,現(xiàn)在辦喪事,連“抬重”(抬棺材)的人都找不到了。
說到這些,喬套紅了眼眶。
原來他堂哥去年臘月二十四去山下兒子家過年,3天后突發(fā)心臟病去世。那時雨雪交加,棺木被運到九龍角水庫后,再也無法行進。只好換用拖拉機,山陡路滑,又找不到抬棺木的人,把侄子們急得兩眼通紅,最后,所有的親戚在后面推著拖拉機,才把堂哥運上山。
喬套說,早晨開始上山,8公里的山路足足走了10個小時,好不容易才葬到對面的山坡上。
“不知道我們走后找誰來抬呢?”喬進朝望著前方眼神茫然。
●“末代村民”的相依相守
喬套家門前有幾棵杏樹和核桃樹,一串串青色的小杏掛滿枝丫,蝴蝶在半人多高的草上蹁躚飛舞。裴花玉說,杏子熟的時候黃澄澄的可好看了,可惜沒人吃,都讓鳥兒給吃了。核桃熟透掉下來,落了一地,他們拾了少部分回家,給孩子們一些,剩下的有游客來的時候都分給他們了。
因為只剩下他們五人,每家有困難大家都互相幫襯,閑了在一起說說話,山路被雨沖毀了大家一起修,除了不在一個鍋里吃飯,就像一家人。
喬套家前面的一棵枯樹上拴著一個被剪了大口子的塑料壺。李素開說,這是孩子們的發(fā)明。因為山上信號很弱,經(jīng)常接不到電話,孩子們回來過年就到處找信號,發(fā)現(xiàn)這棵樹邊能接住電話,為了防止下雨淋壞手機,就想出了這個辦法。
“過年前幾天,幾家孩子們都回來了,怕漏掉重要電話,幾個電話都放在塑料壺里,我負責叫人。”裴花玉說。
去年農(nóng)歷五月十三日下午,正在家休息的譚敏權突然肚子疼得在床上直打滾,給兒子打不通電話,正在地里干活的裴花玉和李素開知道了,趕緊幫喬進朝把譚敏權抱上拖拉機,李素開摟著譚敏權的頭,送到山下,到偃師市區(qū)一家醫(yī)院時,天已經(jīng)黑了,被診斷為急性膽囊炎。
“遠親不如近鄰,我們五個可以說是相依為命。”喬進朝說。
“等我們走了,這個村子就不存在了?!闭f這話時,喬套望著遠處的青山,眼睛里充滿了憂傷。
■ 記者手記
即將消失的村莊何去何從
專欄作家熊培云在《一個村莊里的中國》中寫道:“我的村莊是一個能夠讓我褪去浮華、回歸安寧的所在。”這話之于脈結坪,雖然熨帖,但似乎有些憂傷。
脈結坪,一個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,不僅文化意義上的鄉(xiāng)村已經(jīng)開始消逝,地理意義上也面臨著消失的危機。在偃師,像脈結坪這樣的村莊不在少數(shù)。
山高路遠,沒有人愿意嫁到山村,山村的生命得不到延續(xù),成了山上人下山的主要原因。另外,城鎮(zhèn)化的影響讓農(nóng)民不再留戀故土,寧可背井離鄉(xiāng)擠在逼仄的鄉(xiāng)鎮(zhèn)或城市夾縫里,也不愿回歸滿目瘡痍的鄉(xiāng)村。
據(jù)有關資料顯示,過去10年,中國共消失了90萬個自然村,也就是說我們面對著平均每天消失80到100個村落的殘酷事實,即將消失的脈結坪就是一個真實的縮影。
但問題的關鍵是,村莊文化如何保留?誰來關注這些孤獨的留守者的物質和精神世界?還有什么辦法可以讓曾經(jīng)生活在這里的人精神家園得到保留?希望這些問題能夠得到足夠關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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